大兵之死

　　哑巴死了，大家都知道是大兵干的，大兵曾是全村公认最善良正义的人，他无私的帮助村里每一个人。
　　老爷家的仆从一窝蜂闯到大兵家，门紧锁着，但他们一点儿也不慌。大兵的饷银都送给了村里的穷人，他盖不起好房子，草做的屋子抵不住几个成年男子的蛮力。
　　为首的人招呼着，他们几下将门打烂，将毫无准备的大兵七手八脚的拿绳子捆住，拉到村中的麦场。
　　大兵奋力挣扎，但他一个人哪里抵得过那人多势重，不一会儿便被人踢中腿窝，狼狈的跪在了麦场中央。
　　大兵非常生气，他的脸在疼痛和愤怒的作用下变得通红。他大声质问那些人为何将他抓来，换来的只是拳打脚踢，嘴里还被人塞了臭烘烘的破布，堵着他的嘴让他说不出话来。
　　村民们陆陆续续从各方赶来，男女老少将大兵团团围在中央，他们对着大兵指手画脚，乌泱泱一片像鸭子般叫唤着。
　　他们难以置信得看着大兵，没想到像大兵那么善良正直的人也会犯事，都赶来看热闹，看那曾经心目中的英雄到底会落个什么结果。
　　老爷慢悠悠从人群后面出现，他捻着自己的胡子，拿鼻孔朝着大兵：“大兵，亏的村里人那么信任你，如今你竟做出这杀头的混事！”
　　大兵头脑一片混乱，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犯了什么事，也不知这些人是为何要把他压到这里，乱糟糟的声音充塞着他的大脑，他跪在地上，近乎无法思考，只努力张着嘴想为自己辩白。
　　老爷看着大兵一副毫无所知还欲争辩的模样，便对着身边的仆从说：“来人啊，把人证带上来。”
　　一个瞎子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那瞎子神情激动，他慷慨激昂地说： “大兵，你还不认罪？就是你杀了哑巴！”
　　村民中立刻一片吸气声，大兵震惊的死死盯着他。
　　那瞎子听到村民都为自己而震惊，满意的勾着嘴角，他得意想转身朝向围成一圈的众人，却因为看不见，脚下一个踉跄，好容易才稳住身形，便立刻扯着嗓子喊道： “乡亲们，我亲耳听到，昨天晚上哑巴家里传出枪响的声音，今天他就死了，咱们村就他一个当兵的，就他有枪，不是他杀的，还能有谁？”
　　哑巴一直独身住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也不见他与人交往。村子里住的离他最近的便是这瞎子，两家之间隔着二里地，这两个村里毫无存在感的人，如今倒成了话题中心。
　　村民们听着，将信将疑了起来。
　　老爷观察着村民的神情，又叫人拿来一个镯子，对着众人展示： “这镯子是从大兵家里搜出来的。”几个自称是哑巴亲戚的人站了出来，他们激愤到颤抖，说这镯子是哑巴家的传家宝。说这大兵是想娶媳妇，没有钱便打起镯子的主意，这才杀了哑巴！其中的一个女人更是泪如雨下，哭得死去活来像是死了自家爹娘。
　　村民们立刻躁动起来，沸沸扬扬比烧开的水壶还要聒噪，他们已经相信了老爷的说辞。
　　“亏得我们当初还觉得你正直善良，原来都是装的!”几个正义的村民恶狠狠地喊起来。其他几个将信将疑的人眼看着越来越多人跟着喊，也加入谴责的队列中。
　　所有人都叫喊起来，非要让大兵付出同等代价来赎罪不可，有人还拿出破烂的菜叶扔到大兵身上。
　　大兵眦目欲裂，他拼命发出的呜咽淹没在人们谴责的声音中，根本没人在意。他拼命挣扎，四肢被绳索死死套住，身体勒出长长的血痕也无法挣脱。
　　他不明白，为何他一直热心帮助的人，如今只是听了老爷的一面之词，便定了自己的罪，便要取自己的命呢？
　　这时老爷命人取下他口中的破布，发现那破布早就浸满了他的鲜血。原来那大兵在剧怒之下死咬着破布，将自己的牙龈都弄出了血。
　　一拿出破布，大兵便朝着还在咒骂他的人群破口大骂:“枉我之前那么帮助你们，现在竟然因为几句话就要置我于死地！”
　　没等他说完，一个壮汉便猛扑上去，用刀割断了大兵的舌头。
　　鲜血流了一身，大兵再发不出声音。老爷接着派人举起枪来，那是大兵的枪，他曾用这枪保护了村里一个小女孩，如今枪口却对着他了。
　　砰。
　　一声枪响，喧嚷的人群立即安静下来。
　　大兵倒在了血泊中，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欢呼，此刻他们都成了除恶扬善的英雄了。
　　最先叫嚷的几人悄悄退到人群后面，抚摸着口袋里的钱财，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瞎子自以为是正义的化身，洋洋得意的指点着身边的人，享受着人们的夸赞；几个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分析出大兵之前的所作所为件件包藏祸心，人们便纷纷点头附和，痛斥了一番大兵的虚伪，他们便昂着头离开，觉得自己真真是聪明绝顶了。余下三五人还在原地，惋惜着大兵的堕落，他们摇着头叹着气，也觉得自己顶顶的善良，于是又摇头叹气的离开。
　　老爷将镯子揣进自己兜里，带着仆人从扬长而去，有人问那哭得最厉害的女人哑巴的名字，那女人支吾着说不出来，只一个劲接着哭，不一会儿也寻了个机会走掉了。
　　余下满地狼藉和一具尸体。
　　过了几个时辰，殓尸的人一前一后踩着烂叶子慢慢腾腾走了过来，他们随意把尸体往烂杉木棺材里一扔，其中一个人好心正了一下尸体的头，无意撇到了尸体的嘴，血淋淋一个空洞，大张着朝着他们，像是在无声呐喊。
　　许是已司空见惯，他也只是朝同伴抬了抬眉，平静地说： “喏，又是个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