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本身就是个集万千美好于一身的词汇,人们记忆中的八月十五是秋风徐徐浅浅,漫天星月环耀,满枝金桂飘香,也是阖家团圆,满堂笑颜,我亦不能免俗。在我的心里有一棵小月桂,我把它移植过来,清风朗月伴随着它,寒风苦雨侵袭着它,而我总于八月十五那日或坐或立于满树繁花之下,手捧一块咸蛋黄月饼。
我想念那棵伴我长大的月桂树。我知道它就在那里,或许正虔诚地进行着一年一度的开花仪式;我也知道自己已任性地带走了属于它的某一部分,在某种意义上已与它共存相依。我知道自己已经离不开我的小月桂树了。
我家庭院里栽着一棵小月桂,之所以说它 “小”,是因为它瘦弱纤细,看上去不堪折,亦不胜风,成长多年亦不见高大茂密之态,但它又用如约而至的芬芳一次次证明了自己确实是棵月桂。年复一年年地,它错过花开的最好时期,在寒风凛凛之时挣扎着开花,再瑟缩着将花骨朵儿抖搂在并不潮湿的泥土里。我始终注视着它,觉得选择在秋冬之际开放的花树迷糊,我想知道它在坚持什么,我想大声地告诉它, “你所谓的坚持在我眼里毫无意义,你孤高的倔强换句话说是药石难医的愚蠢”。直到我独在异乡,与小月桂已多年未见,直到我终于笨拙地感受到小月桂给我带来的无数欢愉和感伤,于是我这话也就再没有机会说出口了。我愈发想念我的小月桂了。
中秋节除了赏桂,还得赏月、吃月饼,这一习俗代表着阖家团圆。曾经亲朋环绕之时我总嫌这月饼无论是哪种品类做法都难免过于甜腻,不愿多吃,唯一看得上眼的便是那咸蛋黄馅儿的月饼,一是因为那蛋黄的咸稍稍中和了饼皮的甜,二是小孩子图新鲜,只见那圆圆的饼皮下还有一颗圆溜溜、金灿灿的蛋黄作馅儿,煞是好看,便也愿意吃了,但也不多吃,经常是在大人眉眼含笑的嗔怪中率先拿了蛋黄便一溜烟跑去某个犄角旮旯里玩儿去了。而今年龄渐长,一个人在外却直珍惜地仿佛这小小圆饼本是什么珍馐美馔,各个宝贝地不行,非得口口咽进肚里才觉妥帖,真乃奇也怪哉。想来月饼原是亲友欢声笑语中的锦上添花之物,人团圆心团圆,吃不吃月饼倒显得并不十分重要;而今心中念着团圆,却又无论如何无法团圆,这月饼倒成了雪中送炭之物,远行之人就着明月吃个月饼,聊以慰藉孤寂的心灵,这才觉出月饼的几分滋味。
咸蛋黄月饼激起我的思念,而小月桂加深这思念。人之境遇或许不同,但情感总是大抵相似,思念是其中一种,喜悦痛苦是,得志失意也是。 “真是株迷糊的小月桂”,我常想,但我终究还是带走了它的倔强与执着。小月桂在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作为一棵桂花树年年如期绽放,不因土壤贫瘠或狂风暴雨而改变,有雅致意趣的人可能会这样形容———这月桂树仿佛岁岁都有一场美丽的秋日之约要赴,但我知道它只是固执地在做一棵月桂,正如我正在成为我。于是喜悦和悲伤都会沉淀,思念终会等来相见,再浓的情感也终有化解的一天,不是消散,而是凝炼。在这时,旅人便能心无旁骛地规划行进的路线,目的地和原点有着相同的名字 “自己”,于是欢快坚实的脚步铺满山川田野,沿途风景美不胜收。
这就是为什么我如此喜爱咸蛋黄月饼与月桂树了。